【曦澄】《不落花》

卡天作卡得有点郁闷,换个风格来一发短打。

贺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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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晚吟。”


那人唤得亲昵,身子半边潜在阴影里,只一双眸子在烛光下似皎皎月色,眉梢眼角尽是温和笑意,仿若春风化雨。


江澄手一抖,在素纸上划拉下一道丑陋墨痕,蹙眉将写废的纸揉做一团,又铺展开一张,蘸墨落笔一字一句。


“晚吟,你都不看我。”那人笑吟吟,声音如清泉击石,款款入耳。


“别吵。”江澄连抬眸都无,似初生脆藕的细白手腕带笔运字,走势是银钩虿尾,同三毒剑锋一般陵劲淬砺。那人入灯烛辉光下,几步近了江澄桌案,却是微凉袭来,叫人想起姑苏太子湖畔的料峭春寒。


那人望纸上字迹,唇启轻吟:“姑苏蓝宗主,近日不知无恙否?有一事叨扰——”却堪堪止住,抬眼对江澄低垂睫羽,温言细语道:“晚吟有何事都可对我直言不讳,何必走那繁文缛节。”


“蓝曦臣,你有完没完?”江澄摔笔而下,墨汁四溅,染书册上点点污渍,是又废了一张纸。他杏眸微瞪,面有愠色,好似蓝曦臣做了何等罪大恶极之事一般,声色俱厉道:“谁让你来找我的?”


“我不能来找你吗?”蓝曦臣垂头落寞道,却又一抬眼望得眸光流转,字斟句酌:“我念你很多,近日云梦骤凉,我怕你忘了添衣裳。”


江澄被他看得心悸,弱了气势,脱力靠于椅背,出口似有自嘲:“这芸芸众生,也就只有你蓝曦臣当我是连换季添衣都不懂的稚子,我堂堂云梦江宗主,修为再不济也不至于让些凉雨斜风给闹了病。


“那次姑苏清谈会,你不就着了凉,偎在我的宗主房半个月不止,还总使唤我去给你买那桂花藕粉圆。”蓝曦臣忆起过往,言笑晏晏。


“我这嗜辣的性子,都被你带偏了去。”江澄似嗔怪,却无责怒,瞧他的眉眼已是似融雪化水润物无声,淅淅沥沥潺潺而过。


“不气了?”蓝曦臣似想抚平他眉间散不去的忧虑,一探手又顿住,退开些许。


“气谁?我自己吗?”江澄缓缓道,眉目间神色莫测,看不真切,语气难辨喜怒:“你若能少来几次,我也能少作弄自己些。”


“晚吟,我不懂你在说什么。”蓝曦臣叹息一声,幽幽道。


江澄抿唇不言,再抽纸一张,一路行云流水而下,在灯下一展是墨意未干,他却匆匆将其折起,放入信封,落下一句“蓝宗主亲启“。


灭了灯,褪去外衫,江澄躺上床,黑暗浓稠化不开,似千钧重负沉于胸口,叫人心尖生疼。


许久后只觉手脚都麻木,他莫名开口道:“蓝曦臣,你还在吗?”


如玉温润之声袅袅而来,“晚吟,我一直都在。”


第二日竟应了蓝曦臣之言,江澄只觉全身酸软,头胀痛不已,出口声音沙哑不似人言。本还想逞强下床,却被金凌拦了去,还教一众弟子将他案上卷卷宗门事务一道搬走。他这平日冷清的宗主房如今被挤了个严严实实,金凌正指挥几位工匠将那窗纸加厚,还不忘回头对小弟子们念几句轻拿轻放,厨娘进进出出,雕花小桌上摆瓷白碗碟,饭食暖香逸散开来。


“舅舅,您安安心心养病,这卷宗案本交与我便好,”说罢眸子一扫正收整案面的一众弟子,几分威慑呼之欲出:“何事都报予我,不许扰了宗主休息。”


江澄靠在梨花木床栏上,见自己这外甥已生出几分雷厉风行的气魄,不知该叹声欣慰,还是自作自受——连管起自己也是毫不含糊。


“不过是受了些风寒,而有点头疼脑热罢了,你太过小题大——咳咳——”江澄无可奈何道,可句子未完就一阵剧烈咳嗽,他掩唇,单薄消瘦的身子抖得厉害。


金凌疾步到他床前,替他捻紧被角,忧心忡忡抬手试了试他的额头,转头对在桌前摆放碗筷的厨娘道:“去做碗冰糖雪梨吧,加川贝母,用琥珀冰糖,莫将梨熬得太软。”


江澄杏眸微睁,面露诧异,分明在说——你怎么连这也知?


金凌却是一声叹息,到那圆桌前将碗碟放上一放矮桌,端来置于江澄床上,其上是清淡小菜几道与一碗紫苏粥,那粥是香气四溢,淡紫色泽缀上几点翠绿薄荷叶,一口润入喉只觉暖入脾肺。


“那琥珀冰糖对风寒劳累所致咳喘最有用,川贝水您不爱喝,但熬进雪梨中就尝不出味,紫苏叶可发汗发热,可缓解舅舅早年伤损经脉而导致的体寒,”金凌眼眸低垂,是倒背如流一般,“您生病,终究还是不疼惜自己太过操劳,所以治标治本,得管着您几天不去过眼宗门事务。”


江澄只觉得这字句口吻甚是熟悉,心口便钝痛起来。


金凌侧过头,轻飘飘道一句:“最愧疚是,我是舅舅的外甥,却还要泽芜君来教怎么照顾您。”


门前来了位弟子,显然是有事要传,金凌见那窗纸已修缮完毕,案上也无宗卷,恭敬道:“我就不陪您吃饭了,到时中午再来看您。”说罢起身,一挥手让弟子尽数退了去,带上了门。


“蓝曦臣,你还真是心思周密。”良久后,江澄喃喃道。


“这汤中应该是忘加饴糖了,”那人附身看矮桌上小菜,目光流连在芫荽汤中,温声道:“我记得那时还反复叮嘱金凌,你最讨厌芫荽,一定要有饴糖压味你才肯喝,这孩子怎么忘了呢?”


“蓝曦臣,我不是非得有甜嘴相哄才肯喝苦药的幼童了。”江澄掷下竹著,靠在床栏上呼吸起伏不定,一双黑眸情绪翻涌。


“我知道,我知道,”那人笑意盈盈,日光斜洒下肌胜白雪眸似点墨,“你是江宗主,是三毒圣手,是威风凛凛所向披靡,用不着人照顾,也不需要人哄。”


“你便当我死乞白赖,非要缠你江大宗主。”蓝曦臣笑意比二月暖阳还和煦,声音一如泠泠清泉:“我想看你笑,但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笑过了。”


“笑?”江澄唇舌点过这个字眼,一抬眸咄咄逼人去:“蓝曦臣,你最没资格说这话,你更没资格让我笑。”


蓝曦臣一怔,许久未说话,半响才轻声道:“你莫不是还在气我去降那清潭九天蟒之事?我这不是安然无恙吗?我向你保证——”


江澄闭眸,语气莫辨:“罢了。”


几日的养病倒也清闲,只因金凌说到做到愣是半分没让他过目宗门事务。那日他在莲花池旁凉亭中,半躺在躺椅上,身上覆一薄被,手上翻着一本志怪小说。微风习习来,捎来莲花似水雾清幽的香芬,书页哗哗作响,江澄细白指尖按上书脊,仍止不住纸张被吹得翻卷,泛黄色泽被晃得透亮一片。


“莲花坞一向是红莲灼灼,那白莲也是少有了。”那人立在亭柱旁,素白衣诀随风翻飞,如初雪皑皑落一身,抹额飘带拂到江澄眉心,他回过头,姣好侧脸莹莹溢光,“怎么会想种碧台莲?”


那碧叶清波中朵朵赤莲一路烧到天际,绽放得张扬又放肆, 靠岸处却突兀流淌下一捧月似的雪白。遥遥望去,碧台莲是素色轻雕,肌骨剔透,肤泽温韵,恍惚间似佳人白衣胜雪,身姿翩然临水而立。


“之前莲花坞拓建,姑苏蓝氏送来的入户礼,”江澄翻过一页,他未束发,散落墨丝绕他脸庞飞得肆意,衬得五官精致玲珑,几日修养下肌肤已红润不少,离了往日病态的苍白。


“思追他们有心了。”蓝曦臣低头浅笑。


江澄却是眸带异色望他一眼,张口似想说什么,却又沉默。


“也不知他哪寻来的好品种,寻常莲花是晨开暮闭,花期不过几日,”片刻后,江澄抬眼,目光望向那一片雪白,“那碧台莲却可开足六十日,从盛夏到初秋,一天不少。”


“六十一甲子,花期一轮回,于你不过一夏,于它却是一生。”蓝曦臣回眸轻言细语,字句都化进了风里,“人还是旧时人,花却已不是旧时花,花记不得人了。”


“所以,折磨的终究是人。”江澄垂头苦涩道,指尖攥紧书页已然发白。


“我记得你五日后还有清谈会,是不去了吗?”蓝曦臣突兀发问。


“什么清谈会?江氏的清谈会早由金——”江澄下意识说道,却堪堪停住,眸光流转几次,嘴角勾出一个浅笑:“是啊,该动身了。”


“可惜我不能陪你去,”蓝曦臣目露惋色,半响后眸中突兀生出一丝迷茫:“我……我为什么……不能……”


“蓝曦臣,”江澄却已站起身,书被搁在躺椅上,纸张哗哗翻动,他对蓝曦臣缓缓道:“你走吧。”


“除了这里,我还能去哪里?”蓝曦臣再转头已是笑意盈盈,他歪了歪头,说得狡黠:“晚吟可不能赶我走。”


“我……”江澄唇半启,竟是发不出声。一双眸子已染了点点水光,好似泫然欲泣,垂在两侧的手攥得死紧,他喑哑道:“只要不是这里都好,我不想再看到你了。”


眼中又是闪过万千神色,江澄终是一咬牙道:“我这种人,你不必——”


“晚吟,你总是这样,”蓝曦臣转过身看他,眸子郑重而温热,一字一句说得清晰:“爱也好,恨也罢,从不给自己留一丁点余地,在外要威风凛凛伤敌一千,暗地里早已自损八百,疼得狠了,又装起恶人安慰自己。”


“为我身上九天蟒一道擦伤,你可以不眠不休几十日,将大别山掘地三尺寻解药,”蓝曦臣低头轻声道,旋即又抬眸,“你的心很热,不是吗?”


“我不眠不休几十日,不过是徒劳罢了,”江澄喃喃道,眸光已破碎一片,“若不是为了我,你怎会去招惹那上古异兽……”


“你欠他的,我帮你还。”蓝曦臣说得笃定,抬手似想抚平江澄紧皱的眉头,却又停在一寸处,眉眼盈满笑意,比春风还暖几分:“我不想你再揣着万千心事,处处不饶过自己。”


“你明明笑起来很好看。”


江澄再说不出话,任由裹挟莲香的凉风灌进单薄的衣衫,带走身上温度。


他是蓝氏一璧,皎皎如月华的泽芜君,那好似谪仙降世的人,却甘愿随自己入红尘,蹉跎荒唐,岁月无常,生生滋长出义无反顾的深情,盛大成连一指抹额也约束不住的举世无双。


金凌见久日不出莲花坞的舅舅忽一身行装,抛下正汇报事务的弟子,疾步来拦他:“舅舅,您这是要去哪里?”


“突然很想吃桂花藕粉圆,便决定去姑苏一趟。”江澄眼眸略带恍惚,半响后才轻声答。


“如果只是这个的话,我可以让外门弟子去买回来,舅舅你何必费力跑一趟?更何况您的病也还没有——”金凌显然忧心他的身子。


“你舅舅我又不是纸片人,怎会风吹一吹便倒了?”江澄知道他是也是关心自己,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:“若不是你成天把我闷在这莲花坞里,我又哪会病?”


金凌知道若是他打定主意,便是说破嘴皮也改变不了他的心思,只得反复念叨几次有事定要速速联系他,然后便望江澄孑然一身朝那朱门而去,绛紫衣诀随他步伐翻飞,连同长发如墨,似水墨画上一道孤决人影。


御剑到姑苏不过两日行程,江澄抬眸一望城墙上“苏州”牌匾,随人群入了城。瓦顶白墙错落于小桥流水间,青砖地上嗒嗒马蹄声,耳旁尽是吴侬软语,像浸了桂花酿,直酥进骨子里。


熟门熟路拐进那深巷中的小铺,点一碗桂花藕粉圆。


入手是温热土瓷碗,粗糙质感只叫人觉得烟火气十足,桂花甜腻涌来,附带糯米软香,入口是温热滑腻,唇齿间溢满充盈而生动的甜,寡淡几月的口舌被宠溺,安心感稳稳坠入胃里。


太甜了。


眼前突兀浮现几年前中元节夜晚。那人立于船首,背后是飞起天灯万千,月光描摹开他的轮廓,好似谪仙落入凡尘。周围华光流彩,万千美景,他墨色眸子里却只有江澄:“那桂花藕粉圆,我便帮你买一辈子,好不好?”


老板娘见江澄怔怔出神,细声道:“江公子,您还要吗?”


“我要再带一碗走。”江澄回过神,要拿钱袋,却被老板娘摆摆手制止。


“我们这店本就是蓝公子出钱盘下的,他也从不要分账,只说了一件事。”老板娘柔声细语道。


江澄诧异,问:“什么?”


“只要您来,便招待您一碗桂花藕粉圆。”


云深不知处没有变,一如往日肃穆端坐于重山中。蓝忘机已经在朱门前等他了,见他来,微微颔首:“江宗主。”


“蓝宗主。”江澄回礼,随他进了门。


偶有路过蓝氏弟子对他投以意外目光,但碍于宗主一脸寒若冰霜,无人敢上前打扰。


穿过一条长廊,廊外是莺声呖呖,绿意盎然,远处青山白云相映成画。


江澄目不斜视,好似看不见那景致迷人:“他……如何了?”


“托九天蟒内丹的福,已经恢复九成修为了。”蓝忘机顿了一下,才答。


你欠他的,我替你还。


江澄的心兀自抽痛,如被利刃劈开,皮开肉绽,鲜血淋漓。那裂口横贯身体,穿过筋脉,撕开皮肉,成一道连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。


眼前是一个别院,江澄却停下脚步,低声道:““蓝宗主,我有一事想问,”


蓝忘机回过头,“何事?”


“你七年前送来的碧台莲,可是是什么特殊品种?”江澄轻声问,声音带一丝颤抖:“这七年来,每年花期长达六十日,昼夜不凋,实在不像普通莲花。”


江澄回到莲花坞时,已是夜深人静。皎皎月光下,那人长身玉立于莲花池畔,眸中尽是流光华彩,望来每一眼都似淌过百般情愫,天光云影也不及其万分之一缱绻。


“晚吟。”他缓缓走来,江澄细致描摹过他眉眼如画,听他温声问一句:“你几日未回了,可有发生什么事?清谈会可好?”


是莲香。幽幽浮到鼻尖,江澄侧过头,在一池红莲已收拢花瓣之时,那碧台莲却绽得美好,莹莹流转银白光辉,皎洁好似月中仙子。


“兄长说他想陪你,却又怕你触景伤情,便让我暗中将他带到莲花坞去。那次来送碧台莲时,我便将他沉在池中了。大抵是他终究执念难散,以残魂温养花脉,而得六十日不落花。”


江澄抬眸浅笑——


“我在你墓前放了一碗桂花藕粉圆,你尝尝,还是那么甜。”
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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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解释一下剧情吧:大概是蓝曦臣得知九天蟒内丹可助修仙人士重铸金丹,为了了江澄心结,便独身一人前往降服,最后拿到了内丹,但是自己受了伤,本以为无事,却越来越严重,江澄四处为他寻解药,最后还是没能救他。蓝曦臣临死前告诉弟弟,想他陪伴在江澄身边,又怕他见到关于自己的东西就心伤,便让蓝忘机暗中将他火化后撒在莲花池中。蓝忘机借由送碧台莲借口来沉了哥哥,没想到蓝曦臣执念太深,每年碧台莲开花之时边生出一缕残魄,记忆只有死前一小段,花落后便消散,年复一年,如此轮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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